万达平台|《朔方》2021年第6期|王自忠:玉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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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罢电话,平平妈有种吞咽拉条子的感觉。拉条子够长的,在嘴里踅来踅去,触动着她的某根神经。

薄薄的晨雾渐渐散去,天空立时濯了水般明澈、湛蓝。平平妈深深吸口新鲜空气,又习惯性地轻轻呼出去。闷得慌了,只好这样子顺顺气,她胸中郁积了太多的不顺和压抑。

霞光张扬着,铺天盖地,映照着满眼的翠绿和金黄。圆润饱满的玉米棒子,垂着胀鼓鼓的身子。遍地金黄又夹杂着绿色的玉米叶儿,在微风的吹拂中,扑簌簌抖动,带来一些初秋的寒意。平平妈不由打个寒战。玉米年年都有个发芽、出苗、灌浆与成熟的过程,而且,最终被收割。而她呢,她这一辈子,似乎落下的东西很少,少到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也没有。

是啊,是够惨的。你也平平妈,他也平平妈,呼来唤去半辈子,连她自己都快不知道姓甚名谁了。平平妈就是她的名字。姓啥,似乎无关紧要,叫个啥,就叫个平平妈。

早些时候,平平妈的心里咋都不顺,后来,日子就那么白天黑夜地过着,比前比后想想,名字不就是个符号嘛,平平妈就平平妈,计较它干啥。那些叫什么花呀山呀的,不见得日子真过成了一朵花,也没看到谁占了一座山。那叫个啥富贵,就真能够大富大贵?活了大半辈子,岁月的风霜,将一个细皮嫩肉、要掐出水来的嫩玉米样儿的她,揉搓成个蔫玉米叶似的黄脸老太婆,早都没有了跟谁计较个啥、要咋样子较真的心思了。硬要说为个名字纠结的话,这算是第二次。万达登录

第一次是房子盖停当那会儿。一个崭新、气派的家惹眼地立起来了,她却起不来了。红砖到顶的房子,金黄金黄的琉璃瓦,大开大合的落地窗,晃得人眼花,村里村外,没有不眼热的。按说该知足了,苦尽甘来,该享享清福了,咋会倒下?王家庄人想当然地认为她是劳累过度,是为建房造屋费了心力。大半个村子的女人来探望她,说的尽是暖心暖肺的话,可平平妈咋听心里咋凉。张罗着娶媳妇的远房婶子,透露过借钱的意思,婶子的眼缝缝里都透着羡慕,近乎巴结着劝她,说怕是古代皇上住的,也不见得有这么亮堂,快起来,趁热吃点。婶子煮了只乌鸡,连锅端来了,边说边撕冒着热气的鸡肉。对着哩,该吃就吃,该喝就喝,来的人尽都附和着,说把几辈子的光阴置办下了,还要咋?平平妈脸上笑着,应对着,心却在笑的掩饰下哭泣。

电话是村主任打来的,催命鬼似的。主任一天五六个电话,要平平妈往长远里看,都叫过,平平妈,过去的都过去了嘛。

是过去了呀。平平妈听着,嘀咕着,你一句话就过去了,过去得就这么轻松、容易?过不去又能咋样?

大概是处理的事情多、经验丰富的缘故,村主任很有耐心。在王家庄,村主任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。主任开玩笑说自己直接是个“跑烂鞋”。意思是说一年四季操闲心、平息纠纷啥的,把鞋都跑烂了。不过玩笑归玩笑,作为一村之长,操心着全村近两千口人的吃喝拉撒,哪家锅大碗小,村主任一清二楚。村里但凡有两口子闹别扭、婆媳不和之类的事情,没有他解决不了的。村主任耐心地说事情有事情在,人嘛……万达登录

平平妈说,话是对着哩,主任。可他是个人吗?他还算个人?

得饶人处且饶人嘛,平平妈。挂断电话前,平平妈听得出村主任有些焦躁又无奈地,几近哀告着说,给娃们安顿安顿,事情嘛,总得有个了结,这样子撇着,总归不是个办法。

安顿?给娃们?平平妈苦笑着。几十年窝憋着,快的啊,也就一晃儿,就如把衣服穿上,吃了顿饭又把衣服脱下来而已。心情糟得,好比一直往下走,下一道长长的坡。想想也真怪,二十年的白天,二十年的夜晚,总是在下坡,从来就没有上过坡。瞅瞅高出她一大截的玉米,明晰地感觉到在清爽、亢奋中一节一节地往上蹿,直到叶枯棒子黄,还精精神神的。她呢,恰恰同玉米相反,她的心情似乎永远低落着、向下着。玉米多幸福,比她这个人自在、滋润。她活得确实不如玉米啊。

在她忐忑着、几近低三下四地试探儿子那天,明显体验到了儿子自胸腔里喷涌而出的一股怒火。那火烈的、携卷着噼啪的气势,直往她脸上扑。万达登录

那个长脖子,这下把脖子悬在空中咧。语气轻的、犹如将口中的气儿轻轻呼了出来。至于意思,她没再往明里说,不说儿子也明白。

当初,就是那个瘦长、白皙的脖子,打动了她的芳心。颀长的身材,恰当地衬托出脖子的出众。那个时候的她,心里活泛,想法如春天的柳絮样胡乱飞扬。她偷偷打量了又打量,将脖子同周围男人的脖子一遍遍做比较。只是,唉……

火烤胸前暖,风吹背后寒。死不到好路上的、差不多毁了她,几十年里叫她直不起腰身,应该叫他长脖子驴才解气。只要一提及,平平妈心里总堵得慌。人前人后的,分明觉察到身后的指指戳戳,似乎是自己偷了人,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情。就连娶儿媳妇这样体面、光彩的事儿,也没有叫她彻彻底底光彩起来。媳妇娶得够风光的,风光得全王家庄荡漾着显摆气十足的喜气。来送亲的亲戚,就是儿媳妇的娘家人,不住地咂着嘴夸赞,可她咋听咋像在可怜她、同情她。儿媳妇的娘家人说单面子人,够好强的,把娃娃拉扯成人,又把单的拉成双的,不容易,着实不容易。单面子是啥,就是正常人家的日子是过出来的,她们母子的日子是寡妇熬儿熬出来的。可她是寡妇吗?她倒希望自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寡妇呀。儿媳妇娶到家几个月了,她心里时不时地,总有种缺点啥的感觉。最叫人难堪的是,媳妇娶进门,是自家的个旁人,又是旁人的个自家人,说话做事,遇到非得提那个长脖子的时候,老像是舌头底下藏着个啥似的,变着法儿绕过去转过来,好几次引起儿媳妇的误会,以为是针对她的,把她不当自家人对待。为这,儿媳妇没少甩脸子。给媳妇从头到尾解释吧,下巴底下支砖头,羞得张不开口;不解释呢,儿媳妇蹲着也比自己站着高,毕竟是哄着人家,瞒着人家嘛。万达登录

想得美!糜地里吃了谷地里卧来咧。要是个好宰的,早给一刀了结了去。儿子的话听着怒冲冲的,但她能够听出被怒冲冲掩饰着的委屈。这些年里,儿子受的委屈不比她少。

儿子的怒气还没有完全消散,她已经听见自己喉咙深处有个声音忿忿着,说恨不得拿刀捅了他。

时间长了,儿媳妇渐渐明白了咋回事,理解了婆婆和自己的男人。有一次,无意中听到媳妇和儿子谈论刀捅的长脖子,她脸红了老半天。

我今儿才知道,大还在哩。

呸!

尽管媳妇说得含蓄,很有分寸,而且没有当着她这个婆婆的面,但平平妈听了,条件反射似的,呸出郁积在心底的厌恶。二十几年了,那厌恶像盘旋在胸间的一团浓痰,咳又咳不出,咽又咽不下,堵得人难受。大,谁的大?配当长辈吗?有资格做公公吗?万达登录

不在还能上哪儿去?能死了去?见儿子阴阴阳阳的,话里还透着火药味儿,媳妇显然有点慌神,说你看你,人家也没说个啥,咋就跟人急哩。

叫两个娃为那个死了没人埋的扯心,真是亏的人多了。老半天了,只听儿子还是不阴不阳地说,你知道了?谁告诉你的?

谁告诉我的?全王家庄就我一个人不知道。听上去挺委屈的,实际上,儿媳妇在尽力维护儿子的面子,儿子是户口簿上的户主,一家之长。

好一阵子,再没听见儿子喘声。知儿莫如母,儿子心里的憋屈只有她清楚。好在儿媳妇差不多是个人精精儿,怕把事情闹大,拐弯抹角地圆场子,说想起来怪有意思的。当初,媒人给她夸耀说婆婆有多善良,小伙子有多么多么帅,多么多么务实,就没有问问老公公咋回事,傻傻地和男人见了个面,跟着就傻傻地嫁过来啦。

尽管不在当面,儿媳妇话里的复杂情绪,平平妈还是听出来了。那情绪里有兴奋,有失落,有按捺着的话要说。

不过,话说回来,大那么个样子,咱妈够难怅的。见男人沉默着,儿媳妇尽量打破沉闷,你说我娘家,全娘全爹的,要接亲呢,也没问问男亲家啥情况,就稀里糊涂把个女儿安顿啦。

儿子没个声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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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可别生气,我就是随便说说,就是觉得妈一个女人,硬是把咱们拉扯到一起,真不容易。万达登录

平平妈再也听不下去了,抹一把满脸的泪水,离开了,身不由己地走向玉米地。

平平妈想通了,坦然了,开始有啥说啥,不再藏着掖着了。何必为个死了没人埋的,弄得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不愉快呢。说实在的,一个锅里搅勺儿,要做到时时防着、避着、绕着,总归不是个事儿。

陈谷子烂芝麻的,越想头越大,还是回家吧。一脚跨进家门,平平妈瞅着儿媳妇擦玻璃的专注样儿,猛然间自心底浮起些熟悉又一言难尽的感受。这个家,咋说呢,说富贵、漂亮,都不为过,可总觉着缺点啥。房子盖成那会儿,想着该开始新的生活了,结果却不是她想象中的开始。她的心愿就是拥有一个心满意足的家,不成想,拥有漂亮的家的那天,心里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。倒在宽大、舒适的席梦思床上,她一点都不想起来,不是不愿意起来,是被内心的石头压得起不来。

糟践人的事情见过,没见过有这样子糟践自个儿的。宽房大舍的,由着你甩呢,凭啥跟自个儿过不去。同她前后脚嫁来王家庄的远房妯娌,最了解她,也是全王家庄里同她最谈得来的姐妹,在送乌鸡的婶子和大伙看望她的第二天,直接把她从床上拽起来:你那点出息,离了男人活不?

妯娌的话像是狠狠扇了她一耳光,将她从渐陷渐深的闷倦中扇醒过来,扇得她好好思索了一番。光阴日月看来没有十全十美的。人生在世,过咋样的日子都是个过。光阴紧了,过得艰难;宽展了,还不如紧时节顺心。命中注定的,就得认。可单就名字来说,咋人人都有,唯独自己像个代号似的。改一改吧,省的提起那个死了没人埋的。很自然地,她的代号开始附在女儿平平后面,变成了平平妈。女儿嫁出去好几年了,已经是三个娃的妈了,她依旧是平平妈。万达登录

儿媳妇倒是机灵,懂得体谅人,又是端茶又是递水。平日里听你打个喷嚏,她便知道你感冒了,买药问医的。说心里话,比起那些三天一小闹,五天一大闹,弄得鸡飞狗跳的家,这样的儿媳妇,是她吃亏的结果,要不咋说吃亏是福呢。只是,这阵子平平妈心里乱麻麻的,没咋搭理她,倒不是对儿媳妇有啥成见,实在是没有和儿媳妇交流的心思。再说了,哪儿有把自己身上的疮疤揭得明明的,给小辈瞅的理儿。

早餐是一碟花卷,一盘炒洋芋丝。当年,置办家具时,只一眼,她就看上了这桌子,三厘米厚的大理石桌面,亮得能当镜子使。这么些年过去了,仍然是王家庄最时尚的餐桌。厨房带餐厅也不怎么过时,三间的间口,七米的进深,今年现盖的房子依旧流行这种样式。儿媳妇娶进门,家就被收拾得水洗了似的敞亮。万达登录

盖碗茶端上桌,儿媳妇瞅瞅她,鬼精的眼睛一眨一眨的,说,妈,东屋里的火炉子生上吧。

儿媳妇指东打西。火炉子生不生,早生几天迟生几天根本不重要,往年这时候,早生上了。儿媳妇的心思她明白,娃娃就这一样不招人喜爱,你看她那眼睛水汪汪的,清澈得望见眼底,只是,略带躲闪的目光分明在说,这事咋弄?

你看着弄,咋都行。吸口盖碗,随口就将皮球踢回去,弦外之音却是:窗子都没有,别说门儿。他个死了没人埋的长脖子,黄牛给他犁地了,还是黑牛给他种田了?人精精听了,不但没收敛,还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,没话找话,话里头有话,话里头套话:玉米能收割了吧,也到时节上了。

看似问得随便,在平平妈听来,是按捺不住寻根究底的心思。

再有个三两天吧。表情平静如水,目光却如尖利的锥子,随着话音直刺儿媳妇心里,将她蠢蠢着的八卦心思刺了个底儿透。儿媳妇忙偏过脸,躲开她的比锥子还尖利的目光。也不是啥秘密,值得你揣个鬼祟的心思?

说是不算秘密,可每每胡思乱想着时,跟电视剧的回放似的,眼前总要浮现出收玉米的那几天。

那些日子,见天有媒婆来,今天张家明天李家,弄得她紧张兮兮的。只会种点薄庄稼又满脑子封建思想的父母,没送她上一天学,眼见着她的人生围着锅台转定了,要是嫁不好,别指望过舒心日子。收割玉米那天,姑姑把长脖子领来,和父母嘀嘀咕咕着,她的脸腾地红到了脖颈。同规规矩矩掰玉米棒子的两手相比,眼睛一点都不安分,不住地偷窥前面的长脖子。长脖子人到哪儿,就听见哪儿会有玉米棒子被掰下来的咔嚓声,和玉米叶子被碰触着发出刷啦啦的声响。万达登录

说来也怪,那几天,掰一整天玉米都不觉得乏。长脖子似乎只会干活,半句话都没有,只在吃干粮时,回答几句父亲不咸不淡的问话。第三天,仿佛有股神力相助,很突然地,她给坐在田埂上休息的长脖子送去干粮和茶水,憋了好大劲准备说“喝点水”的话,最终没说出口,木偶样双手将凉茶递出时,心突突跳着,把全身的血液赶到脸颊和耳根。

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多去过几回的父母,认可他的方式除了赞许的眼神,再就是公开表达了他们选择女婿的标准。父亲说,土里头刨食,要的就是能吃苦,舍得力气。

没有料到的是,那样一个老实得树根一样的长脖子,也会变作陈世美,和狐狸精是怎样勾搭到一起的,一开始就眉来眼去着,还是慢慢地安了贼心,咋一点都没察觉。都是命哪。假如那时节的光阴不是那样的紧巴,说不定她平平妈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平平妈;再假如当初不折腾,就那样紧巴着过,她都不敢想象不定能把日子过成个啥样儿。话又说回来,折腾了又能怎样,折腾的结果比紧巴日子好不到哪儿去。事实是,凭父母的称心印象和自己的想当然,她三下五除二嫁给了长脖子。婚后的光阴有多紧困,没经历过的人怕是想象不来,不要说肉和水果,菜都吃不起,趁着菜贩子收摊前,弄点蔫了、眼见着要烂要扔的菜。有时候,干脆一撮盐末子将就一下。有件铭心的事情,想起来就叫人伤感。当时流行一款米色喇叭裤。那裤子,能把个邋遢鬼穿成电影明星,王家庄已经有人穿了。她把口袋里的钱数过来数过去,咋数,就是差三块钱,心里酸楚的,只能对着裤子咽唾沫。万达登录

那样苦焦的日子,她只有使劲撺掇长脖子。本来嘛,谁不想过好日子,全王家庄没有哪家不是想破了脑袋要发家,哪家不是豁了命地寻找致富的路子。何况那时候的长脖子,心里痒痒的,春天开河的水样翻涌着闯荡的波涛。

抱着试试的心理,他俩去火车站开了个以卖拉条子为主的饭馆。不大,几张八仙桌,必要的锅碗瓢盆。没指望着发大财,一心只想脱掉身上的穷皮。有好一阵子,平平妈沉浸在小小的得意中,得意她的撺掇。起初看上去,撺掇是那样不靠谱,相当于做白日梦,但恰恰是她的白日梦,引得好运破梦而来。饭馆的开张叫她实实在在品味着快感、成功感和满足感,又在不知不觉中埋下苦涩的种子。眼睛熬成了红罐罐,红得吓人呢。王家庄人说钱眼里有火呢,说他俩的眼睛是数钱数红的。人家说得没错,眼睛是数钱数红的,那钱又是啥,钱跟秋天的落叶一样,飘着,落着,得拿扫帚扫。哪天不是近午夜才打烊?关上门,收拾、洗刷停当,将瞌睡硬硬揉进不断的哈欠里,数钱、算账、盘点……招个店员吧,就他俩,实在是熬不住啦。人是她亲自招的,圆脸大眼睛,有模有样的,邻村团庄人,看上去本本分分的,谁想到,眼睛大睁着招来个狐狸精!她整天只顾着经营生意,也太把长脖子当人啦。人都说引狼入室,她那是引狐狸精入室啊,是把羊羔子朝狼嘴里赶哩。万达登录

房子收拾好不几天,一个玉米叶上满是晶莹的露珠的清晨,平平妈发现,长脖子恰像玉米叶上的一滴露珠,太阳一露头,便蒸发了。

犹如女人围着锅台、羊群围着草山一样,王家庄人的日子是围绕着玉米过的。在播下种子、脱下金灿灿的玉米粒儿的循环里,他们吃喝,打工,劳作,生的生,亡的亡。出儿嫁女,盖房乔迁啥的,统统搁在玉米收获之后。玉米收了,卖了,腰里揣上票子,干啥都有底气。一年里最紧张最热闹的日子,莫过于脱粒玉米的那些天。说紧张,是给脱粒机料口喂玉米棒子,三四个人忙得爹一声娘一声,还是顾不过来。料口看着浅浅的,一旦吞起来,山大的一堆棒子,眨眼间便没有了。说热闹,是王家庄人对付料口方面不乏智慧和聪明才智,三五个家庭自由组合,三五家的劳动力合在一起对付料口,一家挨一家地既热热闹闹又轻松愉快。机器的突突声,娃娃们的打闹声,还有大人的说笑抬杠声混合在一起,在家家户户上空飘荡。同时飘荡着的,是脱粒机里飞出的絮絮子。絮絮子里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八卦,上天文下地理,古今中外,水浒三国,大到美国大选,国内反腐,小到张三媳妇坐月子,李四婆媳不和……代号变成平平妈后的第五还是第六回柳絮满庄子飘荡的时节,有关长脖子的消息也满村子飞扬。有人在新疆见到长脖子,当然还有狐狸精,两个不要脸的在沙湾县租地种。又说长脖子带着狐狸精去了河北清河,长脖子跑出租车,狐狸精在梳绒场打工。后来,听到的是长脖子和狐狸精在靖边县城开饭馆的消息。再后来,听到的消息是两个不要脸的,饭馆没开成,人也没了音信。所有这些消息,平平妈听了一点儿不动声色,似乎那些消息同她没有丝毫关系,她同别人一样,听听而已。唯有听到村主任说长脖子伤心得只差给人下跪磕头时,有句话说得很快,平平妈没反应过来。在电话里,平平妈依然准确地听出村主任不无恻隐地说:偏瘫,看得人揪心哩。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,鼻涕一把眼泪一把,人不人鬼不鬼的。万达登录

像长脖子当年蒸发那样,狐狸精没了影影,撂下孤伶伶的长脖子,凄凉得一根枯玉米秆样儿躺在医院。万达登录

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,平平妈,就当收留,就当是收留个走投无路的叫花子,也是件大功德唦。

没做过啥亏心事,想想也没有啥对不住的,咋就像是欠着长脖子的,要她补偿。不会是上辈子亏过谁,也不会是老先人亏过谁吧。

屋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,静得只有平平妈吸溜盖碗的声音。儿媳妇没再敢多问,机械地给盖碗里添着开水。平平妈喝着,品咂着。她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动地儿喝个不停呢。王家庄其他人的日子是咋样个过法,她说不准,她的日子总是在开始和结束间交替,好比白天结束了黑夜便开始,黑夜结束了白天又开始那样。每一次的结束,说不清失去了什么,而开始也不一定意味着能够收获什么。长脖子帮着她家收了几天玉米,结束了她单纯又爱幻想的少女生活,开始了为人妇为人母的日子。好不容易摆脱了贫穷,似乎紧巴日子该结束了,伴随着富有的,实际上比贫穷更难过。村主任一天几个电话,贼追着来似的,兴许又是一次结束和开始。是这种日子的结束呢,还是另一种日子的开始?开始的话,又会是啥样的日子?万达登录

也许是应对窘迫惯了的缘故,满腹心事的平平妈看上去风平浪静,尤其在儿媳妇面前,越发冷静得不动丁点声色。事实上,她的心里大海的浪涛样翻涌着,奔腾着,她要想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。

王自忠,60后,宁夏同心人。任教于同心二中。宁夏作家协会会员,宁夏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。作品见于多家报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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